【特别推荐】‖耕 夫：母亲的挽歌 组诗《湖北诗人》第446期
《湖北诗人》第446期
【简介】耕夫，姓张，祖籍湖北黄冈，出生武汉纸坊，男性山峰，海拔1米83，1963年5月从母腹伟岸地崛起，从此世界多风雪。1984年开始文学创作，迄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500余万字，入选多种诗歌选本，获各类创作奖20余项，有作品被翻译推介到海外。出版诗集《耕夫诗选》、《风吟雨诉》，小说集《三叶草》，散文集《乡村背影》等专合著。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为某国家级科技杂志主编。
思念不会随风飘逝
去年冬天，一场大雪过后
母亲突发疾病住进医院
医生以听诊器为探头
在母亲的胸口试来探去
沉默良久，说去拍个ＣＴ吧
拍片出来，医生面色严峻
他的脸上写着母亲的病情
七十八岁的老母亲
命运给她出了一道难题
脑梗塞。脑衰竭。无解
亲戚乡亲去医院看望她
母亲神思恍惚，吐词不清
眼睛定定地看着天花板
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
正在一刻一刻地渐次熄灭
在医院熬了不到一周
母亲终于熬不下去了
我们知道，她想回家
她不想死在医院里
做一个生死无托的游魂
一张幸福的人生支票
就这样在母亲的生命里
无法兑现，风干的记忆
像一张褪色的亲情照片
凝成子女挂在腮边的泪珠
最终，母亲还是放弃了
尘世中那份小小的幸福
将卑微的生命，化作了
坟头同样卑微的青草野花
一草一结晶，一花一泪痕
从此，在欲断魂的清明里
有了我们返乡祭祖的身影
在没有牧童遥指的乡村里
风里来，雨里去，风雨无阻
结茧的思念，不会随风飘逝
做母亲的孝子
—写在母亲满七祭日
每天，都有人老去
每天，都有人离开
就像每天，都有新生命
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让人间充满着悲欢离合
可是为什么，我总是
心怀情愫，莫名伤感
为人的生老病死而担忧
其实这是人生的自然规律
人的生死，就在朝夕之间
母亲，在今年冬天走了
走在一场纷飞的大雪过后
那场冰雪，刽子手一般
以一种名叫脑梗塞的利刃
剥夺了母亲活着的权利
而今，子欲孝而亲不在
老屋在乡下的风中呜咽
母亲的遗像，在条台上
依旧和蔼地笑看着我们
而我们，眼里注满泪水
再也不见母亲掌灯上灶
为归来的儿女煮饭炒菜
再也不见母亲铺床盖被
将唠叨捂热，让儿女分享
这一切恨成一盏记忆之灯
而村庄依然宁静安详
那是母亲生活过的村庄
我知道时光也在催我老去
最终叶落归根，在一处荒丘
与母亲相守，做母亲的孝子
祭诗·挽歌·颂辞
—母亲仙逝百日祭
生命如一泓清水，荡漾着
你却在岁月的河床上干涸了
生命如一朵花蕾，绽放着
你却在人生的枝头凋毙了
——母亲，今天是您的百日祭
从今天起，您将端坐于灵位之上
与家谱中活着的那些亡人一样
成为了我们亘古怀念的祖先
亲情是人世间最血脉的缘分
血浓如水，有您的日子多快乐
平日里儿孙是您扯不断的牵挂
节庆时您是儿孙长途奔波的劳顿
抛却“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
为了生活，我们以城市为家
其实您才是儿女们永远的家啊
每逢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
怀揣有钱没钱回家过年的念想
我们将归乡的坎坷踏成了坦途
深沉、温和的感情方能持久
您曾经就是这般深爱着我们
当一块石头终于有了开花的愿望
您却在取舍之间选择了舍弃
将一扇幸福的柴门自我关闭
当给予成为一种快乐的习惯
您就成了圣人，让儿女们顶礼膜拜
这是您一生为子女提供的最好教育
可是，有人说，人死了之后
走黄泉路，过奈何桥，喝孟婆汤
然后会将人世间的一切皆忘记
母亲啊，您可千万不要这样
传说人心轻者可以入天堂
可是，儿女都是您的心头肉
母亲啊，您怎么忍心以一刀割舍
一切无情的多情和多情的无情
都是人世间难以割舍的至真亲情
我们相信您会在天堂上庇护我们
在冥冥的梦中赐予我们的神谕
寄给天堂的家书
窗台上的素色花朵
一夜间就凋零了
叶片飘落的声音
轻柔且缠绵
让这个晚秋充满怀念
而我深重的怀念
在母亲生命的晚秋里
不再绽放与盛开
花朵的芬芳不见
诗意的炊烟不见
回到乡下的故居
轻轻地喊一声
不见母亲急切的应答
茫茫地望一眼
不见母亲倚门的身影
最让人痛彻心扉的是
我日复一日烛泪的家书
而今还锁在我的抽屉
母亲那年去了天堂
我却不知道她的地址
家书，一封一封地写
春寄柳絮冬寄梅
还有思念的骨朵儿
问母亲，天堂的邮路
何时才能够畅通无阻啊
在梨树下想念母亲
从前，我总习惯于
在梨花树下想念母亲
在诗词歌赋里浸润久了
我的思念就变成了月色
我从自己的诗集里
翻出一张母亲的老照片
她站在故乡的梨花树下
一身素洁，笑容里没有杂质
母亲曾经年轻过呢
衣着干干净净，做事利利索索
没有乌云的笑声，很清爽
像梨花一样散发出芳香
后来，母亲老了
腰弯背驼，白发飘雪
而我们什么都没有去做
以为爱她的日子多着呢
再后来，母亲遽然走了
掐断了儿女尽孝的念头
其实她也贪恋人生
只是病魔从不留情
今夜，我坐在梨花树下
想念母亲，打开一本诗集
把尘世中这份小小的幸福
握紧，让梨花点亮我的诗眼
清明祭母亲
黄土之下是阴界
一边住着生者，一边住着亡魂
那里住着不同姓氏的人
我猜想，天堂一定是极乐世界
因为去那里的人，都不再回来
他们在地下保佑我们，念叨我们
让黄土之上的我们永远怀念
黄土之下是异乡
故乡住着生者，异乡住着亡魂
我不相信亲人真的已经死去
猜想他们是去了异地生活
把好吃的东西留给了我们
石碑冰冷，那些灵魂挤靠在一起
仿佛是为了温暖，才彼此靠近
墓地，是村庄最柔软的七寸
位于清明的胸前。在墓地
疯长的野草，触摸哀伤的根须
高过墓碑的长势，郁郁葱葱
我的灵魂与他们的灵魂对话
只是，那些神秘的声音
我们从来没有听见过
清明是家祭的节日，像一尊佛
走了几千年，端坐在四月的头几天
不管路途多么遥远，多么坎坷
他们都会被一根长长的亲情线
每年今日，牵回家人摆设的祭坛
上酒菜，摆贡果，燃香烛
让我们身躯折叠，反复垂下头颅
那些黑色的蝴蝶，先是高高地飘起
又轻轻地落下，成为一道肃穆的风景
一条白毛巾，拂去墓碑上的尘土
一束素绢花，系上我对母亲的哀思
夺眶而出的泪水，是一种咸咸的滋味
冥钱随烟火消散，袅袅地升上头顶
那一堆堆的财富，被火苗舔尽
留下的是灰烬，飘走的是烟尘
只是不知道我们寄出去的纸钱
母亲和故去的亲人是否如数收悉
母亲一辈子行善积德，乐善好施
好人好报，听说最后真的成了神仙
在朝阳禅寺里，掌管仙界的香火
一年一度，年年复年年
每年的今日，都有一茬茬思念
在布谷鸟清亮婉转的叫声里
水汪汪地生长在我们的心间
绵绵春雨在下，淅淅沥沥
不知道淋湿了多少个清明
这雨，从杜牧的年代就一直这么下着
这凄厉的雨，想必陪着我的母亲
在异乡，在遥不可及的地府里
冥冥中熬破了多少盏凄苦的青灯
母亲啊，再苦的日子熬过了
你的微笑如梨花般散发芳香
今天的风很大，雨也很疾
我知道，那是你对儿女的嘱咐
好好照顾自己，你仍是儿女们
心中的一把遮风挡雨的伞啊
人生多少艰难事，生活多少苦和累
絮絮叨叨，惟有母亲听我说
母亲离我们的故乡越来越远了
而我们离母亲的异乡却越来越近了
母亲用行为告诉我们，什么叫清明
——清，就是死者要死得清净
——明，就是生者要自知之明
我多想偷来天国大门的钥匙
接母亲回家，从此再不分离
本期组稿 谭维帖 责编 万春来 制作 王青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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