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我欠北京一杯茶

柳袁照:我欠北京一杯茶

前几天,我写了一篇《北京,你欠我一场雪》,诉说了我来北京的故事,我的欣喜与我的遗憾。一个江南人,一直把北京当作北方,北方总是与寒冷、冰雪联系在一起。整整一周年,我没有遇到一场真正的雪,北京所遇到的雪是一丁点儿雪,精致的雪,像精致的江南盆盏中的菜肴,像工艺似的,少而细。今年与往常不一样,往常平时都在苏州,过年有了假期,一家人,或者几家结伴去旅行。春节在途中,成了多年的选择。而今年正相反,整个春节都宅在家里,平时在北京,或在全国各地出差,节假日回乡呆在家中,成了一种奢侈。许多事情不是我想怎么就能怎么的,我说北京欠我一场雪,我希望北京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雪,北京真正成为北方,冰天雪地,红装素裹,果然,北京下雪了。可是,我一直乞求千万不要在我不在北京的时候下雪,果然,我不想来的来了,北京下雪了。北京的朋友第一时间告诉我,北京下雪了,四面八方得到这一消息的朋友也争先恐后的告诉我北京下雪了。这是一种情意,我有一种满足感,太好了。可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惶恐,何德何能,让北京的一场雪与我发生联系?果儿,开始有朋友微笑着,或者有一丝狡黠地问我,北京欠你一场雪,那么你欠北京什么呢?虽然,他们是在微信朋友圈,或者在微信群里说的,我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我能想象他们那种表情。我回到苏州,我陪家人去山塘街。我喜欢原汁原味,我喜欢老味道,我喜欢纯粹。欢天喜地进了一家苏味小吃店,要了一碗糖粥,总感觉不对,不是小时候的那个味道,于是我又写了一篇“山塘街,你欠我一碗糖粥”。不料,又发生了小小的读者反响。我写《山塘街欠我一碗糖粥》,许多朋友对我说,苏州还有一碗糖粥,在皮市街,老夫妻俩,糖粥担子,笃笃笃,卖糖粥。每天买糖粥都要排队。下雨不出来,刮风不出来,粥正宗而生意做得悠哉。苏州凤凰街协和饭店,是正宗的苏帮菜,姚老板得知山塘街欠了我一碗糖粥,特意做了一碗糖粥与我,说,我来还你一碗糖粥。这下朋友调侃我的来了,他们说,北京欠你一场雪,苏州欠你一碗糖粥。怎么都是欠你的,北京的朋友说,你欠北京什么?是啊,北京欠我雪,不过北京的雪已经下了,尽管不是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可是她还是尽自己的力量,下了,情意到了。而我欠她什么呢?也是雪吗?徐志摩有一首《雪花的快乐》,写雪,写雪花的快乐。我期待下雪,我是为了我的快乐,下雪会让我遐思、让我情不自禁、让我忘却现实暂且回到梦中一会儿。而徐志摩不仅仅如是:假如我是一朵雪花,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飞扬,飞扬,飞扬,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不去那冷寞的幽谷,不去那凄清的山麓,也不上荒街去惆怅——飞扬,飞扬,飞扬,——你看,我有我的方向!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飞扬,飞扬,飞扬,——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那时我凭藉我的身轻,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消溶,消溶,消溶——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徐志摩期盼的雪花,是情感,是爱,是他心中那一点点柔软。雪中诗中是精灵,是化身,理想的期待的自己的化身。深情款款,读此诗能够感受到诗人一颗多情的心。显然,这样的雪,是每一个心中有爱的人所期盼的。如今,这样的雪,在哪里?

守信的人,是真正的人。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成为人,所谓“欠”,其内涵应该是明确而坚定的。我说山塘街欠我一碗糖粥,苏州即刻还我了一碗糖粥。这是什么?这是情意,这是家乡的爱。欠糖粥,仅仅是欠糖粥吗?那是满满的对家乡的期待,期待家乡的东西太多了。我想问自己的是:怀旧是失落?还是深情满怀?面对新的生活,我们朝前走,同样是满满的期待。来了北京,一切都是新的。为什么会说出:北京欠我一场雪?那是朋友的启发,北京的朋友说,北京欠你一场雪,那是大度,那是豁达。然后,我却不加思考,说北京欠我一场雪。北京的雪,是什么样子的?鲁迅的《雪》有这样的描绘:朔方的雪花在纷飞之后,却永远如粉,如沙,他们决不粘连,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就是这样。屋上的雪是早已就有消化了的,因为屋里居人的火的温热。别的,在晴天之下,旋风忽来,便蓬勃地奋飞,在日光中灿灿地生光,如包藏火焰的大雾,旋转而且升腾,弥漫太空,使太空旋转而且升腾地闪烁。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北京不欠我什么,这场雪,早就下了。鲁迅这段文字更不是吗?我真切感受到这段文字的奇妙。那是果断的雪、执着的雪、热情的雪、不屈不饶的雪、熠熠生辉的雪,“旋转”、“升腾”,那是雪吗?是的,那是雪,那是北方的雪、北京的雪。同样,我要问:这仅仅是雪吗?回家乡,我说家乡欠我一碗糖粥,我到北京,我说北京欠我一场雪。为什么总说别人欠我?内心是不是纠结?是不是隐隐有一些失落或惆怅?问得好,我欠苏州什么?我欠北京什么?人生是一场梦,又是一个实在的过程。每时每刻风都在吹,吹过了这阵风还有吗?风大一点,树叶子晃动一些,风小一点,只是有点感觉,或者连感觉都没有。人不是也是这个样子吗?走过了,不是如风吹过了吗?我们还记得起几千年来春夏秋冬所吹过的每一阵风,历史书上只是记载着寥寥的几阵风而已。进取与淡定,功名与超脱,与其说是一对矛盾,不如说是一对翅膀。有些事需要认真,有些事不必拘泥。有些事是现实,有些事是梦想。人不会永远在远方,苟且也不得不在身旁。徐志摩的雪是梦中的说唱,鲁迅的雪是对现实的张望。北京的雪,纷纷扬扬,红妆素裹,在我心里这场雪已经下了。北京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雪,雪中我们做什么?每天匆匆忙忙,每天行色匆匆。匆匆难道就是当下唯一的主题?为何不停下步履,找一个清静的地方,三、五好友,放下该放下的,放松,从容,一壶茶,赏雪,品味?可是,这样的情形,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北京,我欠你一杯茶。雪在,而我们自己常常却不在场。2019年2月20日于北京银谷大厦